“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而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为了考上那个该死的北陵高中花时间去看那些难看的要死的书本，因为你我才失去每天和母亲大人见面的机会——”
“是的。”
明明是我在单方面责怪，千鹤却像个前来布教的神父似的，平静、温和，语速也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我知道，她说，并笑着站起了身。
“我呢，并不想失去现在幸福的日子，所以一直在努力。”
“你今天果然很不正常……”
“是的，并不正常。”
“……再说觉得幸福的只有你而已，我根本——”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说着千鹤一点一点向我走来，脸上的笑容也愈渐灿烂，“为了能够更加了解你，为了能够赎罪，我想要更加接近你，和你共享更加亲密的关系。”
然后，她甚至径直从床边爬了上来，两腿跨坐在我身上压住被子，并摁住了我的肩膀将我重新按倒在床上。
“……你的胸部很碍眼。”
“抱歉。”
千鹤嘴上道着歉，却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那张得意的脸和那对烦人的肉球慢慢下沉，渐渐完全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已经能通过皮肤感受到从千鹤口中呼出的热气了，胸前的柔软压力也随之而来，像在我身上放了两颗水球。
“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
“……我不需要。”
我几乎是和记忆中的自己同时发出了声音。
“你到底是谁？”
我不再观看自己的回忆，转而向身边不知何时换成了与记忆中穿着相同衣服的千鹤质问道。
一开始我对自己的猜想并不确定……记忆中当时我已经完全乱了套，根本没心思去注意其他事情。而现在，在我再次看见那个性格突变的千鹤时、准确地说是看见她的眼瞳时，我才得以确认。
那双黑色的、如黑夜一般没有尽头、深不见底的双瞳，仿佛可以连结到灵魂深处。
那一天的她，并不是千鹤本人。
“我是恶魔哦。”
幽灵一样半透明的“千鹤”毫不掩饰地回答。
我对此并未产生怀疑。
当然不是我神经大条到可以对这类话题坦然接受，只是，似乎，我无法去怀疑。
就像呼吸是为了生存，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怀疑”的行为本身就存在着不正确性。
我知道那个黑色。
我见过它，就在去旧校舍的那个晚上。
就在……真冬死后。
那一晚发生的事我一直在想以某种人类可以信任的途径来解释，但全部失败了，包括那个怪物，以及从真冬尸体上飘起的一团黑色雾状气体在内。
那是只要看过一眼就会对世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的色彩，甚至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将其定义为一种颜色。
源于神秘的恐惧，源于未知存在的震慑，它仿佛更像是一种固体化的情感，属于另一个次元的“生物”。
所以，在“千鹤”告诉我她就是恶魔的时候，我不但没感到紧张，相反内心还安心了不少。
因为至少这不是我的幻觉。
“……从那之后一直都是你在操控她吗？”
“人是不能诅咒自己的，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夺走她身体的权利。我只是被这个人召唤而来附身于她的体内罢了。不过女性的身体各方面来说真是好用……”说着恶魔还伸手撩了下裙角和看着就很累的胸部，富有弹性的肉感在面前兴奋地跃动着。
“变态。”
“我好歹是个男性，对异性抱有好奇心可是天性。”
“恶魔也分男女吗？”
“这个世界的神只有一个，我们原本都只是普通的人类罢了。”
普通……？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嘲讽我吗？
她（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对我吐了吐舌头。
然而想到现在在千鹤体内的是个男性，再去看她的各种动作……
“果然是变态。”
“别这么说嘛，大小姐。”
“住口。”
“好吧好吧，不过……你不觉得开心吗？”
“不觉得。”
只觉得你很恶心。
还有别故意抖千鹤的胸部了，我可不想以后见到她满脑子都是这些见不得人的画面。
“我不是指现在——”
恶魔指了指一旁的“记忆”，千鹤已经完全压在了我的身上，从我的角度已经看不清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吻上了，即使没有，两人头部的距离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鬼知道有没有吻上，反正我忘了。
我！忘！了！
而且一想起这个时候在床上按着我的是面前这个被恶魔操纵的家伙，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的每一天对你而言没有意义吗？”
“没有。为什么你会认为被一个平时又阴沉又寡言少语、胸部进水、性格孤僻、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研究诅咒满屋子都是人偶像个阴险的女巫一样的人每天监视着会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你对她可真是了解。”
“你被一个人一天至少十六个小时缠着也会对她相——当——了解。”
“我是说，你很关心她。”
“变成恶魔让你的思维方式也成了恶魔式吗？难不成你的脑内现在也四处散步着魔法阵？可以通往异次元的那种。”
“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顿了顿，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
我有点担心他可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读心，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提起气势也将视线死死地锁在了他那双仿佛连光也被吞入其中的眼瞳上。
很快，我发现……
我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恶魔突然往前飘了一小段距离到我面前，双手绕过我的脖颈**后脑的发丝之间，整个脸凑了上来。
……明明这家伙身体是半透明的，触感却异常真实。
温度从贴在肩膀和脖颈两边的手臂上传到皮肤上，插在后发中的手指挑动着一撮撮细发，有股轻微的瘙痒感。
而在看见刚刚的记忆后，这个面对面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了，结果从旁边时间仍在流动的记忆空间里，忽然又传出了我在挣扎中无意中发出的娇喘声。
简直像在冬天被塞进冰箱里一样，在进去之前提前感受到寒意，光是想象就已经无法忍受了。
这个恶魔，绝对是故意的。
“想拒绝的话推开我就好了吧。”
他又凑近了一些，用千鹤的容貌露出了挑衅般的笑容。
“千鹤为什么会把身体交给你。”
“不然你会说实话吗？”
“……就为了这个？与恶魔的契约这么不值钱么。”
“这并不是契约。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被召唤来的，而且——正巧我对你有兴趣，所以帮她一个忙而已。”
“我对变态没兴趣。”
“真过分。”
“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还没发现吗？你所重视的东西，早就变了。”
我所重视的东西？
是指父亲大人吧。
“不可能，即使与父亲大人很久没见面，我也不会抛弃对他的信仰。”
“被抛弃的人是你。”恶魔收起了笑意，“你其实是知道的，你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你知道什么……”
血在冷气中沸腾。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
“我……是……他的女儿……”
我，没有，被抛弃。
没有。
即使只是附庸品，我也有我存在的意义。
学校里的那些人可以让我得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因为他们和母亲大人我才能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所以，一定，对父亲大人来说也是这样。
我对他而言，有着独特的意义——
“真可惜。”
他说。
和那个戴着棒球面具的男孩一模一样的语气。
一模一样的介于冷漠与调侃之间的，不温不火的语调。
“而且，真可怜。”
你果然就是……那天遇到的男孩。
“如果你执意认为他对你的感情一如往日的话，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哭的。”
“我……哭？”
咦？
不会……
不应该啊……
我不会哭的……
我不可能哭……
哭是不被允许的……
我是……特别的……所以……不能哭……
“不要再让你的未来被迫终止了，回想起来吧，真正重视你的人就在你的身边。”
“我……不需……呜？！”
话说到一半，该死的恶魔眉头一皱，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猝不及防的袭击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嘴唇上传来的热度迅速扩散至全身，成了人形活火山。
“呜呜呜，呜呜（放开我，变态）！”
“哈……”恶魔很快松开了合在一起的嘴唇，竟然还在唇瓣上舔了舔，“脸真红啊，我的大·小·姐。这样的哭相还比较好看。”
“死变态……放开我。”
“好啊。”出乎意料的，恶魔真的立马收回了搭在我肩上的双臂，然后……又舔了次嘴唇，“都说了想拒绝的话推开我就好了。”
“你这混蛋……色狼，死变态！”
“有精神就好。”
他……用着千鹤身体的恶魔背着手往后走了两步（这时候还不忘记装可爱，恶心），又原地转了一圈。
“就是这股气势。”恶魔欣慰地笑着，“这才是我想看到的。”
“用来揍你吗？”
“可惜你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整个记忆空间从房间顶部的天花板开始转眼间变得完全开裂，裂缝从顶部一直蔓延到了脚下的地板。
同时，也是从天花板开始——墙壁、窗户、床、床上的“我”和千鹤、地板，乃至整个空间内的一切实物，都开始逐层散化成了各自发着微光的细小碎片。
最终留下的只有恶魔一人，但千鹤的身体也已经从脚部开始逐渐碎化四处飘散的晶体了。
“你要去哪？”
“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大小姐……”
“……千鹤？”
听见这熟悉的慢慢吞吞的语速，我这才发现，千鹤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
也就是说她的灵魂已经回来了吧。
……那家伙真的只是个恶魔吗？
“拜托了……大小姐。”
“……啊。”
“该是你抛弃他的时候了……”
在身体完全化成晶粒的最后，千鹤留下的只有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
真的，毫无意义。
“你还是这么烦人啊。”
我想，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笑着失去意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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